亲爱的家人们,
亲爱的奶奶,爸爸妈妈,爹爹,叔叔婶婶,姐姐姐夫,哥哥枝枝,泽泽,
我现在很好,写这封信,我心情很复杂,也很真诚,请你们耐心看完。请先不要生气,不要着急打电话批评我,请尝试理解我。因为我正怀着对你们百分百的尊重。
我跟江江分手了。
我和他三年级在小学相遇,还记得当时他穿的是一身军绿色的套装,坐在第一排。那时我九岁。
再次遇见是高中毕业,在同学聚会上。
那以后,从朋友到恋爱再到同居,七年有余。决定和他分开,我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日日夜夜的思考,这一个月我很痛苦。如今终于做下决定,请你们先不要批评我。
我会妥善处理这件事,去年他家里给我们包了一些红包,我会跟他爸妈去谈,根据他们的意思把钱还给他家。我会说明情况,不会让结局难看,尽量不会影响你们的面子,请你们放心。
泽泽还没到考虑人生的时候,我现在是家里最小的成年人。时间一晃就过了26年,作为我最亲爱的家人,你们见证了我的成长,给了我物质与精神上无限的支持,我很感激。
去年爷爷去世了,枝枝加入了我们的大家庭,生活总是这样有喜有悲,庆幸的是大家都能互相陪伴,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才不会孤单。
爸爸,你一直是家里的大哥。
从小我们家底弱,上辈能给的支持非常有限。爷爷知识和能力不足,你一个人肩负起开拓赚钱途经的责任。借钱学电工,建自己的房子,老家厅里的水泥地面你亲手刷了一次又一次;
你迎娶妈妈进门,妈妈身体不好,肝炎,胃病,头疼,你半夜背着妈妈在房间打转转,你们自己学会了打针。爸爸,我还记得你买第一辆摩托车时,爱不释手的样子,用抹布擦了又擦,镜子和金属配件都一尘不染。记得你每次给我打电话,怀念种烤烟时,你让我清早去买的猪头肉。
妈妈,你家里姊妹众多,从小也吃了不少苦。你人聪明,阴差阳错却失去了当老师的铁饭碗。幸好遇到了福音,身体好转,家庭也越来越顺畅。但是回忆起娘家关系不和睦,回忆起外公外婆舅舅姨妈们,你依旧忍不住泪水涟涟。
现在都好啦,爸爸妈妈,你们用勤劳的双手让我们家的经济水平和社会地位都有了不小的提升。有钱花,有朋友,吃穿不用太节省,年年过年杀肥猪。
爹爹,你是我的亲爸,血缘是斩不断的关系。奶奶说我出生那天,你晕倒在医院走廊上。想想那时,你多么期待见我第一面。后来你出门打工,后来你和我妈离婚。你的生活破碎了,你没有了小家庭,我也没了小家庭。你把自己日夜埋在工作里,一年回来一两趟。后来你去“招郎”,另娶了一个我只见过一两面的阿姨,你以为可以得到幸福,可谁知结果还是离婚。从此你成了“单身汉”,你的生活重心就只有赚钱了。我们相处的时间真是很短呀,还比不过我痛下决定要分手的江浔。但生活就是如此,车轮滚滚向前,容不得我们过多的叹息。你现在过得很好,生活很充实,对晚年生活也有打算。我很钦佩你的乐观和坚韧。
叔叔,你十几岁出门,身无分文,爷爷没给你寄生活费。你是我们家最有闯劲的人,然而因为读书不多,你的创业处处碰壁。幸亏幸亏,你长得挺帅,还会写文字,花了不少心思才追到婶婶吧?可以想象,那时的你,贫穷但是意气风发,心里有宏图大志,需要出去闯一闯。
你总是一副严肃的样子,说要我给你拿历史书和地图册看。你买了个新手机,让我唱个歌给你录在手机里,记得我当时唱的是《小红帽》。你喜欢去河里洗个冷水澡,回来挺着白花花的大肚皮。我当时想起奶奶说,“肚脐眼深,藏金银”,我觉得,你这个肚子能藏不少钱。
吃啤酒鸭那一次,你喝了点小酒,餐桌上看着我,说,“我们家梅梅还是蛮漂亮的。”我当时羞红了脸,乐开了花。
婶婶,那时还在老家,你回家住过后,我从你抽屉里第一次见到“乡巴佬”鸡蛋和芝麻糊。战战兢兢才敢尝,生怕这不是用来吃的东西。你的房间用彩灯拼了一个“平”字,有很多花和漂亮的灯笼。小土培房在你一顿布置下变得格外多彩。我才知道,生活可以过成你这个样子。你看我冬天嘴角烂的不成样,给我买了“郁美净”。你告诉我,“右边是抓筷子那只手,左边是抓碗那只手。” 你催促爹爹带我去上了牙套,说牙齿齐了才漂亮。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婶婶,至今如此。
叔叔婶婶,你们在长沙买了房,费尽周折生下了泽泽。你们做了生意,生活越来越好,但真实的心酸只有你们自己知道。爱情和激情是不是最后都会冷却,变成生活的琐碎呢?然而,互相的坦诚应该可以消除很多隔膜。
姐,很可惜你是传统大家庭里的大姐。你是“大伯家的大女儿”,往往无形中承受了不少的压力。你要表现成“姐姐该有的样子”,你被要求要“懂事,大度,谦让,勤劳”,你被要求要“忍让”。妈妈生哥哥那段时间,你被寄养在永姨家。永姨家里不太平,她们吵架你就没饭吃,住在别人屋檐下的委屈,我懂。
奶奶常说,“你姐姐上学很辛苦啊,冒着大雨,把裤脚挽到小腿肚,一把雨伞盖住,人都看不见了。”
奶奶说,“你姐说,’等我放学,我跟你回家。’” 那次,她还是狠心的没等你下课,跟老师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因为你第二天不放假,她也没办法带你回老家。
想到这些,我的眼泪涌上眼眶打转转。
虽然小时候我是个讨厌鬼,跟屁虫,习惯也不好,给你带来不少的麻烦。我也讨厌你对我的“嫌弃”,但你一直是我心里的楷模和榜样,是我孤独童年里的一道光。
姐夫,你真的很了不起。你身体不好,家庭环境不好,学历不高,在外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你把“面子”过成不同常人的“面子”,你说,“就算失败无数次,成功一次就好。”
我姐受人欺骗,我姐心里的委屈,我姐的眼泪都是你接着,无怨无悔。不过,能娶到我聪明的姐姐,也是你的幸运呢,我姐可以把生活过成艺术品,你算是沾了光。
哥,你比我大一岁,我们总是在同一所学校,前后学着同一个课本。说实话,你真没有尽到一个做哥哥的责任。你不太喜欢我,也因为害羞,放学时,一条道路,我走右边你就去走左边。很小的时候,我跟你去玩,同行的有你的同学朋友两个男生,共四人。我被人欺负了,你并不知道,你是那个守门人。
一度,我对你又爱又恨啊。爱你是因为,你是我生活中很亲近的男性角色,我很缺爱,尤其是强大的男性的爱。恨你是因为你太傻,太幼稚,你不知道怎么保护妹妹。(忍不住了,让我哭会儿。)
哥,那次你生日,我们在街上,你看中了一双球鞋,我记得是黑白色,半高帮,护到脚踝的。我知道你没有钱,就很开心的买给了你。回到家,妈妈还说,“现在你们都是学生还没工作,就不要买生日礼物了,以后赚钱了再买。”我当时心里特别紧张,生怕我又做错了什么。
哥,你炒的蛋炒饭一级棒。基本每次从花桥小学回家,你都会炒两大碗蛋炒饭。甚至有时候没有蛋,放点辣椒面,我能吃得跟你一样多,碗底只剩下金黄色的油。虽然有时候,我说饿,我们炒饭吃吧,你回我,“你自己去炒啊!” 我不太会炒,也懒,不过每次烧火的都是我噢,对吧?
哥,你小时候总长“风坨”“针眼”;发烧躺在老家水泥门槛上;穿一条灰蓝灰蓝的“里汗裤”,裆是坏的,大人们逗你“鸡鸡会掉”;爸爸名字有个“裕”,同音土话“二”,有人给你取外号“裕流子”(二流子)。
枝枝,感谢你的到来。我之前还担心我这“直男”哥哥会找不到女朋友呢,哈哈哈……
似乎遇到你之后,我哥终于长大了。唱起了闷骚的小情歌,弹起了吉他,还玩摄影。完全成了一个有担当的男人。我哥他办事能力很强的,这是我爸的功劳。爸爸经常带哥出去干活,安电,带他出去见朋友,历练他。我哥有钻研精神,什么都爱动动手,家里装电工具齐全,给了他不小的发展空间。估计是因为妈妈怀他的时候条件不好,所以哥哥小时候容易生病,越长大越健康,现在都好了。
哥,我说你没有尽到哥哥的责任,不是在责怪你。只是,那一次被人猥亵,我心里创伤很大,它在青春期里成了一颗刺,扎得我生疼,羞耻感无限折磨我。我那些自卑,伤痛的的成长历程,不是你的错。生活本来就不容易,我花了很多年消化这些大大小小的毒瘤,我现在很快乐。
小泽泽和奶奶我就不写了。
泽泽是我们家综合素质最高的孩子,我相信他将来定有一番作为。我只希望他健康快乐的成长。
奶奶经历了不少苦难,精神和身体也一直有小毛病,自从爷爷去世,奶奶心里是孤独的,好在有爸爸妈妈陪着,她的生活一直过得很好,只是缺一个和她聊天唠叨吐苦水的人。(她习惯吐苦水)
亲爱的家人们,当我把信发给你们时,我应该已经正式和江江提分手了。七年的情谊如同刮掉我骨头上的肉,我很痛,现在想想也痛。请你们给我一点支持好吗?
这些年,我很孤独,但我不敢说。因为,这会让爸爸失望。我作为你们的侄女,在你们的照顾和呵护下一路健康成长,如果我还要说孤独,岂不是不孝?岂不是不知感恩?岂不是狼心狗肺?我不想让你们失望。想起那年夏天,爸爸坐在房子侧面的石头凳上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枇杷熟了,告诉我他的花花草草长得很漂亮,我不忍心告诉你们我很孤独。这种感受曾让我彻夜难眠,曾让我绝望,让我对生活失去信心。我一度觉得人生不值得活,但是因为有你们的陪伴,我已经活了26年,我开始慢慢爱上了生活,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活100岁。
爸爸妈妈,你们想问我,“为什么孤独?”
科学证明,婴儿在子宫里就已经有了情绪和情感,早年的养育也直接影响并塑造了个体,只是人在成长的过程中慢慢遗忘了这些记忆,而感受却会存留下来。这个道理,同理于我们每个人的脾气。爸爸,你是不是每次发完脾气之后又会后悔,但是下次脾气上来又忍不住爆发?就是这种身体的感受,用理智也无法完全压抑。
我亲娘是个有点迟钝的人,这个你们都知道。和她一起照顾婴儿时期的我的,是奶奶。奶奶什么样的性格和处事方式你们比我清楚,她情绪极不稳定。小时候,我哭她也哭,她用头撞门,他叨叨爷爷如何出轨,如何扇她耳光,打掉她的牙齿。她一直不开心,有一肚子的委屈苦水,全倒在我身上。(请你们也不要责怪奶奶,因为她也从小亲娘死得早,没有人能够好好教育她,爱护她,她心里的苦,我们也要理解。)爷爷奶奶关系不好,时常吵架,为了钱斤斤计较。家里两代人之间也不和睦,遇到农忙时期更是火气很大,这个你们应该也还记得。穷,穷则生乱,那时候的家里气氛非常压抑,我很害怕,我躲在被子里哭,我躲在旁边茅屋里哭,我觉得这个世界很冰冷。爸爸妈妈,请你们回忆一下,小时候你们给我们三个小孩的拥抱有多少?动物都需要拥抱和身体接触,互相舔毛,更何况是有感情的人类。我是一棵小树苗,本应该享受阳光雨露,结果给予我的却是硫酸雨。我这么说,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听话,对我很失望?
我娘先是离婚,后又死了。她去世,没有人告诉我。一直以来我都想她,我用功读书,想等我长大,赚钱了,有能力了就去看她。可她不等我长大,在我12岁左右她就死了,这时间点我不太确定,因为一直没人告诉过我。病床上的她应该很想见我最后一面吧?爸爸妈妈,虽然我考的学校一般,但在农村,不复读而一次考上大学的,还算是挺优秀对吧?我是以年级第一的成绩进的高中,当时校长还找我谈过话,说很看好我。我当班长,我组织活动,我参加演讲,当时我是挺优秀的对吗?你们还记得高中有一段时间我很想辍学,隔三岔五就请假回家吗?那时我好痛苦,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而学习,为什么而考大学,将来为什么而赚钱,我为什么而活。后来我成绩一落再落,上了个普通大学。你们不要怪我想念我的傻娘,因为我是从她身上出来的,我和她待了最亲近的十个月,我身体流着她的血。对于当时还懵懂无知的我来说,想要一个有亲爹亲娘,有自己的房子的小家,并不过分吧?而我的成长,却只有来处,没有归属。
爸爸妈妈,你们正直善良,对我们小孩爱护有加,但是你们很忙,很辛苦,你们没有时间来倾听我的孤独,这不是你们的错。而我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不关心钱粮蔬菜,不关心房子车子,一心只想“自由”,这也不是我的错。请你们接受这样一个看起来怪怪的,遇事“想太多”,可能到死也赚不到许多钱的女儿好吗?
爸爸,妈妈,我爱你们,请你们尊重我是这么一个不听话的女儿。我身材矮小,长相一般,上了一个普通的大学,至今没存什么钱,我不常给你们打电话,我不跟你们说我的生活。我已经26岁,一事无成,做的唯一一件值得说的事就是谈了个优秀的男朋友,到现在却想着要分手,追求所谓的虚无缥缈的“自我”和“自由”。
我已经泣不成声了,不知道怎么表达我对你们的感情。请你们试着来理解我的感受,请你们不要用家长的身份来压迫我,请你们尊重我是一个独立的人,尊重我是这个世界上和你们相处了很多时间的,独立的个体。请你们爱这样一个不能如你们所愿的女儿,珍惜我对你们的一片赤诚。你们可以敞开心扉和我谈,给我建议,但请不要否定我,不要带着把我“拉回正途”的立场来说服我。请你们拥抱我,和我讲笑话,也可以讲脏话;不要告诉我坚强,乐观,不要问我能存多少钱,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小孩。因为这些问题,我要么不说,要么出口就只有欺骗。我不是随时都乐观,随时都坚强的,我不清楚什么时候能成家,什么时候能攒钱。但是我向你们保证,我尽量健康,我照顾好自己的生活,不饿死,不冻死。我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不让你们蒙羞。我保持电话畅通,我按时回家。当你们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在你们身边照顾你们。当你们过得很好的时候,我需要一点自己的空间,请给我自由。
亲爱的家人们,
亲爱的奶奶,爸爸,妈妈,爹爹,叔叔,婶婶,姐姐,姐夫,哥哥,枝枝,泽泽,我为你们祈祷,为你们祝福。
原谅我选择用文字的方式跟你们诉说,因为面对面时,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因为面对面时,我会泣不成声;因为面对面时,你们可能不会等我说完,就已经开始对我批评劝说了。
奶奶,爸爸,妈妈,爹爹,叔叔,婶婶,姐姐,姐夫,哥哥,枝枝,泽泽,26岁的我终于长大了,我知道我要什么。请你们也相信我,给我祝福。
人生这场旅程,很感激有你们在。